第556章 整备(中)(1 / 2)

在那漆黑如墨的夜幕笼罩之下,他恍惚听到有人言语,紧接着,酷热、潮湿与腥臭等诸多杂乱气息,如鬼魅般直往他的脑海中钻去。

即便他清楚自己正躺着,脑袋却依旧像是被重锤猛击,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,令他难以自持。

许久之后,他的眼皮微微颤动,缓缓睁开双眼,费力地抬起手臂。

那股深入骨髓的无力感,如同潮水一般涌上脑门。他将宽大的手掌举到面前,仅仅只是匆匆一瞥,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
下一刻,手掌无力地垂落,盖住了他的半张面庞。

不多时,在他那模糊的视线之中,出现了一道朦胧的人影。与此同时,一股奇特而馥郁的异香飘入他的鼻中,他下意识地嗅了嗅,只觉这香气甚是好闻。

可就在他意识到这香气不同寻常之时,眼皮却好似被灌了铅一般,迅速变得沉重起来。

他强打起精神,试图抵抗这股困意,然而终究是力不从心,极快地闭上了眼睛。

恍惚间,他陷入了梦乡,梦回了那段遥远的儿时岁月。

对他而言,往昔的那段时光,犹如一场充满杀戮与死亡的噩梦。

那时,乡亲们皆信誓旦旦地说秦军无法侵入,他们大齐国力强盛,无所畏惧。

可谁能料到,秦国仅仅用了两年时间,便如狂风扫落叶般冲破了齐国的前卫防线。秦军铁蹄所到之处,哀鸿遍野,百姓们惨遭屠戮,一片生灵涂炭之景。

他被家人紧紧护着,在原野上拼命逃亡。熊熊烈火四处蔓延,凄惨的叫声不绝于耳,点点星火在风中摇曳,仿佛随时都会熄灭。

而在他们身后,是如虎狼般凶狠的秦军兵卒,正穷追不舍。

每一次他回头望去,都能清晰地看见惨死在秦军刀下的爷爷、爹娘。

他们的头颅被残忍地切下,悬挂在秦军士兵的腰间,宛如恐怖的战利品。而家人临死前那声嘶力竭的呼喊,依旧在他耳边清晰地回荡着:“不要回头!快跑!”

他的视线随着奔逃而颠簸、晃动,喘着粗气,拼命地向前逃窜。那片一望无际的原野,此刻却仿佛成了无尽的迷宫,他找不到方向,也没有目的,只知道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
突然,他脚下猛地一顿,不小心绊到了一具尸体,整个人向前猛然摔飞出去。

他在极度恐惧中挣扎着起身,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去,却发现不知何时,自己已身处一间窄小的土屋之中。此时,距离秦军攻下齐国,已然过去了数年之久。

一路向南逃亡,他们进入了楚国境内。幸运的是,他被一个好心的江湖门派收留,得以在此学习武艺。

听闻楚国乃是鱼米之乡,物产丰富,他也终于吃到了从小到大都未曾见过的白米。

或许是因为太饿,他每次都吃得很多,因此常常遭到同门师兄弟的轻视与嘲笑。

师傅也曾无奈地说,他年纪太大,早已错过了最佳的习武年纪。

但师傅终究是心善,还是将他留了下来,让他负责挑水劈柴。又因为他身体壮硕,那些师兄弟还常常把他当作沙袋,练习拳脚功夫。

在静谧的黑夜,他独自坐在门派外头的悬崖边上,望着夜色笼罩下的大海,默默地给自己上药疗伤。这时,师姐来了。

师姐是师傅的女儿,生得极为漂亮,心地也十分善良。她细心地拿过伤药,轻柔地帮他处理伤口,还红着脸轻声问他,愿不愿意和自己私奔。

师姐如此美丽动人,门派里众多师兄师弟都对她倾心,他自然也不例外。

他心里明白,师姐或许并不真心喜欢自己,可那一刻,他还是鬼使神差般地答应了师姐。

在某天夜里,他们瞒着众人,偷偷逃出了门派。然而,不知为何,原本周密的计划与行踪却意外泄露。

往日的师兄师弟们,还有山下财主家的打手们,纷纷围捕过来。慌乱之中,他随手抓起一块铁板,在自卫时失手打死了人。

直到那一刻,他才惊觉,自己的力气并不比那些练过武功的师兄师弟们小。

师姐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愣在原地,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田地。他顾不上许多,拉着师姐拼命冲出包围,躲进了深山之中。

在山里,师姐心疼地撕出布条,为他包扎伤口。那种被人关心的感觉,让他心中涌起一股奇妙的温暖。

往后的日子里,他们如同惊弓之鸟,四处东躲西藏。既要躲避江湖上的追杀,又要时刻提防官府的搜查。

有好几次,师姐都心生退意,想要放弃这种逃亡的生活。但他总是耐心地出言相劝:“如今和往日不同了,曾经我无力保护家人,可现在,我定要用尽全力护你周全。”

他们在深山里找了个地方安了家,师姐会教他一些粗浅的功夫招式。

每隔两个月,为了躲避追查,他们便会另寻新家。在这期间,他们尝尽了生活的艰辛,做过乞丐,当过打手,走投无路时甚至还劫过商客。

尽管日子过得如此艰难,但那几年,却是他一生中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光。

几年后,师姐怀上了他的孩子,他满心欢喜,想着一定要找个世外桃源,从此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。

可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,两国之间征战的战火,还是无情地烧到了他们身上。

楚国的兵家一向自恃用兵如神,狂妄自大,与曾经的齐国并无二致。最终,在大秦帝国的铁骑之下,楚国瞬间土崩瓦解。

熊熊烈火与纷飞的飞箭,好似当年那噩梦般的场景再次重现。

他挺身而出,直面秦军。可这一次,他面对的并非江湖侠客或家丁打手,而是一支训练有素、勇猛无比的虎狼之师。

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气力,在这严整的军阵与众多的人数面前,显得如此渺小,如此不值一提。

师姐不幸倒在了乱枪捅刺的军阵之中,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她望着他,眼中满是愧疚,轻声说了句:“对不起。”

原来,当年私奔时走漏的风声,竟是师姐刻意放出的。

她本是为了借着他的名头自污,从而逃避下嫁山下财主家的儿子,却没想到,他会全心全意地带着她逃离。

师姐咽下最后一口气时,还喃喃说道:他是个好人,却被自己拖累了……

再次恢复意识时,他已坐在马车上。马车后头运着大户们需要的各种商品,他的大手按压在铁盾上。这铁盾,正是用当年那块铁板打造而成的。

过往的记忆,此时已变得模糊不清,但儿时逃命的恐惧、师姐死去时的不甘与悔恨,却依旧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中,难以忘怀。

主子传来消息,说泗水县里来了个女官,或许会有一场争斗,便将他叫了回来。

对于打打杀杀这些事,在他的心里,早已没有了太多特别的感觉。无论是生是死,他都已能坦然接受。

以至于当他意识到自己并非那个身穿旗袍的姑娘的对手时,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。

等他真正清醒过来,才发现,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漫长的梦幻之境。

他被人扶起,坐在草席上,靠着铁牢里的砖墙。此时,他的耳边,一片死寂,没有任何声音。

李幼白仔细地替尉迟磐检查伤势,发现他醒来后似乎失去了听觉。看来真气的威力,对于像他这种境界不高的武者来说,哪怕只是稍有触及,都可能带来非死即残的后果。

“他身体状况如何?”苏尚处理完公事,总会过来查看一番。

李幼白收起内力,如实说道:“他现在已听不到任何声音。

再等一两天,依我看,你还是提前想好说辞为妙,此人看起来并非轻易会投降之人。”

李幼白此前施展了暗夜飘香之术,让尉迟磐陷入致幻的梦境当中,通过观察其面部表情与心跳脉搏的变化,来推测过往经历对他的影响程度。

苏尚曾说想要招降此人,她也了解过尉迟磐的过往,虽说并不出众,但也历经了诸多风浪。像生死攸关这类事情,恐怕很难轻易左右他的想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