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姐姐看过药方,紧忙打发莺儿抓了药来,又盯着婆子仔细熬过,碍于薛姨妈在场,只得让同喜伺候着陈斯远喝了汤药。
陈斯远喝过一大碗汤药,憋闷不住更了一回衣,旋即便哈欠连天,只觉困倦不已。
他自是纳罕不已,宝姐姐就道:“这药方子里有一味药有安神之效,你吃了自然犯困。左右也没旁的事儿,好生睡上一觉便是了。”
陈斯远应下,不一刻果然睡下。
宝姐姐便留在床榻旁为其打扇。
及至巳时,外头有婆子来催,说是除了贾母不去,王夫人等都要往东府去庆贺,薛姨妈便吩咐同喜留下照看,自个儿领了同贵与宝钗,便往东府而去。
这日宁国府便在登仙阁摆下席面,其下设了戏台,请了徽、昆两班,不及午时便开锣唱将起来。因尤氏这几日反复唠叨,贾珍到底规矩了一回,此番倒没点那些热闹戏码。
当下贾珍、贾赦、贾琏、贾政、贾菖等在楼下吃酒说笑,余下女眷登阁瞧戏,倒是两不耽搁。
不提楼下情形,单说楼上,那尤氏听闻陈斯远险死还生,心下自是挂念,便故作纳罕追问了半晌。
内中详情,不拘是王夫人还是薛姨妈,都不好言说,当下只推说是贾兰被歹人盯上了,偶然间为陈斯远所救。
尤氏心下忐忑,自不多提。那薛姨妈挂念陈斯远,干脆推说口渴,竟频频举杯。午时才过,薛姨妈便饮得脸面腾红,干脆推说不胜酒力,领了同贵自会芳园角门回转。
待薛姨妈急匆匆回返东北上小院儿,到得前头便瞧见内中人影憧憧,正巧同喜来迎,薛姨妈不禁纳罕道:“谁来了?”
同喜道:“是珠大奶奶。”
薛姨妈这才想起,今儿个李纨推说身子困乏,倒是不曾往东府去。
歪头往内中扫量一眼,又见素云正斟着茶,李纨便坐在床边凳子上,手中团扇不疾不徐地打着,看顾着兀自酣睡的陈斯远。
薛姨妈心下略略古怪,转念又释然,只当李纨此番是感念陈斯远救了贾兰的恩情。当下笑着进得内中,李纨紧忙起身来迎。
二人略略说了几句,那李纨便道:“也是听说姨太太去了东府,这前头只同喜一个照看……我生怕有个不周全,这才不请自来。”
薛姨妈笑道:“我也生怕不周全,这不,戏只看了一半儿便急吼吼的回来了。”
李纨颔首道:“姨太太既回来了,那我便先告辞了。”
薛姨妈笑着应下,打发了同贵去送李纨,略略张望几眼,这才回身到得床榻边。
就这么一会子,因着无人打扇,陈斯远头上便沁出细密汗珠来。薛姨妈顺势落座凳子上,抄起团扇来为陈斯远扇风。
双目盯着陈斯远,不觉便痴将起来。心下百般心思不好言说,这会子将心思尽数倾注在目光里。谁知看过半晌,薛姨妈忽而笑将起来,盖因越看越觉着陈斯远这张脸好看。
偷眼回头瞄了眼,眼见同喜、同贵两个正在堂中嘀咕着,薛姨妈便忍不住探手去抚陈斯远的脸儿。
谁知手伸到一半儿……薛姨妈一张脸儿不禁愈发红润,许是因着饮了酒之故,这会子分外的想那旖旎缱绻。
素日里陈斯远都是生龙活虎的模样,如今这般安静倒是初见……扭头见同喜、同贵两个又出去了,再看陈斯远一无所觉的模样,薛姨妈顿觉愈发有趣。
待过得一会子,同喜、同贵两个一并进来,那同贵就道:“太太可是乏了?不若我来打扇吧。”
薛姨妈道:“正好醒醒酒,我看你们也不用守着,只管去东府瞧热闹去。过上一时半晌的再回来也不迟。”
同喜、同贵两个正是爱顽闹的年纪,闻言顿时心动不已,嘴上却连连推却。
谁知薛姨妈却笑道:“我说的是正经话儿,不若趁着我这会子还有精神头,你们赶快去瞧瞧热闹。若是过会子我困乏了,可就没这等好事儿了。”
同喜、同贵两个对视一眼,紧忙道:“既如此,我们瞧上一折子戏就回来!”
眼见薛姨妈应下,两个丫鬟便欢天喜地往宁国府而去。
这两个一走,院儿中只余下不能进房的粗使丫鬟与婆子,且因着陈斯远受伤,刻下门窗紧闭,薛姨妈便愈发动了心思,便俯身凑过去亲了亲陈斯远的脸颊。
眼见陈斯远只是略略蹙眉,却依旧不曾醒来,薛姨妈笑了笑,便愈发放肆起来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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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王夫人正与尤氏说着话儿,阁下正唱着《风筝误》,便有周瑞家的快步寻来。
到得近前弯腰低声道:“太太,夏家太太来了。”
王夫人心下莫名,不知夏家太太此时因何而来。当下与尤氏交代一声儿,起身便领了丫鬟、婆子回返荣国府。
少一时请了夏家太太来自个儿院儿,待分宾主落座,又奉上香茗点心,那夏家太太才道:“错非此事急切,我也不至于这会子来寻太太。”
拿人手短,王夫人才借了夏家一万两银子,自是不好怠慢了。当下便道:“妹妹客套了,却不知是何急事?”
夏家太太蹙眉道:“太太不知,昨儿个我才得了皇差,须得往江南采买一遭。这一来一回,说不得便要二、三个月。太太也知我家中人丁单薄,只金桂一个女儿。
我这一走,金桂无人照看,左思右想心下实在不安。如今只得厚颜来求太太。”
王夫人又不是傻的,那夏金桂与宝玉年岁相当,为何不与夏家太太一道儿南下?此番不过是借着个由头,想要将夏金桂塞进荣国府罢了。
王夫人心下一琢磨,一来拿人手短,不好推拒;二来,宝玉前一回对那夏金桂盛赞有加,正好放在身边瞧上一些时日。若真是个好的,也不妨留作备选。
于是乎王夫人就笑道:“妹妹这话儿实在见外,我家中姑娘本就多,金桂来了正好又热闹几分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宝玉先前住怡红院,如今空置了下来,我看干脆让金桂先搬进怡红院可好?”
夏家太太自是瞧过大观园的,情知那怡红院最是阔绰,当下喜得合不拢嘴道:“那敢情好!待我打江南回来,定要好生谢过太太。”
二人客套一番,便定下夏金桂后日进府事宜,夏家太太这才心满意足而去。
待周瑞家的送过夏家太太,王夫人沉着脸儿思量了半晌,虽隐隐拿定了心思,可还是想寻个人计较一番。
王夫人能寻谁计较?自是薛姨妈。
于是待王夫人饮过一盏茶,便起身领了玉钏儿往后头东北上小院儿而来。
那东北上小院儿也是小三进格局,东南挨着私巷的角门开了正门,刻下却并无婆子值守。王夫人只当薛家的下人也都跑去宁国府瞧热闹去了,便进得正门里,只在二门撞见了个倚门瞌睡的婆子。
那婆子眼见来的是王夫人,紧忙上前见礼。
王夫人便笑道:“你家太太呢?”
婆子支支吾吾含糊道:“许是在后头歇着呢。”随即又道:“姨太太稍待,我这就去传话儿。”
王夫人笑着道:“我来又不是一回两回了,哪里用你传话?你只管守着门就是了。”
婆子讪笑应下,目送王夫人进了前院儿。
那王夫人本待沿着抄手游廊往后头去,谁知才行了一半,便隐隐听得前院儿房里传来一些古怪声息。
王夫人这会子还没当回事儿,只当薛姨妈等在前头照看陈斯远。随即又行两步,王夫人愈发觉着那动静不大对。
心下暗自思量,莫非宝钗与那陈斯远私底下苟合了不成?
王夫人面上数变,心下暗自思量,这等事儿于情于理都不该自己管,撞破此事好似也……咦?好似也有些好处!
宝钗且不说,王夫人惋惜陈斯远不曾就此死了,正愁不知拿捏此子呢,此番可不就是天降良机?
这把柄捏在自个儿手里,来日自个儿说往东,那陈斯远冲着宝钗清誉,又如何敢往西?
只是这等事儿不好传扬出去……王夫人拿定心思,扭身便与玉钏儿等吩咐道:“你们也不用跟着了,或是回去歇着,或是去东府瞧热闹,我过会子自个儿就回了。”
那玉钏儿虽听见了动静,却念及姐姐所遭之厄,这会子权当不曾听见。闻言顿时笑着道:“多谢太太,方才那戏码好看,我正要去瞧呢。”
说罢屈身一福别过王夫人,扯了木然的檀心便出了东北上小院儿。两个丫鬟兜转进大观园,那檀心终究忍不住,与玉钏儿道:“姐姐,方才那动静——”
玉钏儿顿时蹙眉道:“什么动静?我怎么没听见?”
檀心讷讷不知如何言语。玉钏儿行走一阵,眼见四下无人,又觉檀心是个好的,忍不住发了善心,便低声叮嘱道:“你若想安安稳稳的待在太太房里,那便不该看的不看,不该听的不听,不该想的……也少去想。”
檀心懵懂着点点头,那玉钏儿叹息一声,又道:“如若不然,想想彩云,再想想我姐姐。”
檀心顿时唬得绷了小脸儿重重颔首,道:“多谢玉钏儿姐姐指点,我记得了。”
不提两个丫鬟,却说王夫人眼见那倚门的婆子又瞌睡过去,便蹑足沿抄手游廊到了前院儿正房下。本待瞧个正着,谁知刻下门窗紧闭,又有纱帘遮挡,只隐隐瞥见内中人影晃动,却瞧不清楚是谁人。
耳听得一声儿古怪而压抑的呻吟传来,王夫人情知再也等不得,当下开了门便往内中行来。
吱呀一声轻响,却惊得梢间里的薛姨妈惶恐叫道:“谁?”
王夫人惊得顿足不前,千算万算,本道是宝钗,谁承想竟是自个儿的好妹妹!
王夫人上前一步扭头往内中观量,便见薛姨妈已然滚在地上,这会子正窸窸窣窣拾掇着衣裙。再往床榻上观量,便见其上陈斯远安详昏睡着。
这……
王夫人暗暗后悔,早知如此就不该撞破此事,这会子又该如何分说?
再看薛姨妈,面上臊得通红,丹唇翕张,却是半晌说不出话儿来。
薛姨妈挪步上前,低低说道:“姐姐,此事不是……”
不待其说完,王夫人便摇头道:“你啊!罢了,且去后头说话儿!”
说罢,王夫人又瞥了一眼覆了锦被不曾转醒的陈斯远,当下先行一步出了正房。
薛姨妈欲哭无泪,暗暗懊悔自个儿不该纵着性子胡来……她素日里向来谨小慎微,谁知就胡来这么一遭,便被亲姐姐王夫人撞了个正着!
当下恨不得咬碎银牙,臊眉耷眼随着王夫人出了前院儿正房,一并往后院儿而去。
这姊妹二人却不知,两人才去了后头,宝姐姐便急不可耐地回转。眼见房中无人照料,宝姐姐顿时嗔怪了好半晌。又闻见古怪气息,心下不明所以,权当门窗紧闭之故,于是紧忙与莺儿一道开了东梢间的窗户散散气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