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姐姐又道:“不过也难说……那夏家太太能自个儿支撑家业,营生越做越大,想来便不是个简单的。”
陈斯远颔首连连,忽而听得宝姐姐一阵腹鸣,旋即红了脸儿……陈斯远赶忙道:“是了,妹妹才回来,想来还没用过晚饭?五儿,去小厨房瞧瞧,捡些可心的送了来。”外头五儿应下,陈斯远又揉着丰润的小手道:“我陪妹妹吃用些可好?”
宝钗一日不曾见陈斯远,心下自也挂念着,便低低应了下来。
过得半晌,五儿去而复返,果然提了好些点心来。此时香菱看过红玉回来清堂茅舍,又沏了一壶女儿茶。陈斯远陪坐一旁,哄着宝姐姐多吃用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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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宝玉自绮霰斋用过晚饭,因这几日与夏金桂愈发投契,便思量着去怡红院寻夏金桂说话儿。
谁知才从绮霰斋出来,正撞见方才散学的贾环。
那赵姨娘求了贾政,贾政思量着请来的先生总不好再辞去了,便顺势让贾环随着先生读书。
这可苦了贾环,他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,过往赵姨娘从未催逼其读书。如今形势倒转,赵姨娘每日催逼,先生每日打手板,贾环苦不堪言,只觉了无生趣。
偏此时撞见宝玉,贾环不禁愈发恼恨。宝玉不知前一回厌胜之事,却因此前被贾环烫伤了脸面而心有余悸,因是故作没瞧见,闷头便要越过贾环。
此举落在贾环眼里,自是宝玉瞧不起自个儿。贾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,眼珠一转便哂笑道:“神气什么,自个儿的丫鬟都守不住,还不是让人得了去?”
宝玉闻声驻足,扭头看向贾环道:“你说什么?”
贾环盯着宝玉瞧了两眼,忽而合掌笑道:“是了,想来上上下下都瞒着你呢。嘿,你怕是不知晴雯前几日来了府中吧?”说罢又挤眉弄眼道:“诶唷唷,那小模样出落的愈发好看了,眼看着陈斯远险些死了,那晴雯真真儿是伤心欲绝。”
说罢朝宝玉做了个鬼脸儿,蹦蹦跳跳往自家跑去。
宝玉急切道:“你且说清楚!”
那家伙头也不回道:“想知道自个儿扫听去!”
那晴雯本就是宝玉心中一根刺……又何止是晴雯?茜雪、碧痕、秋纹、媚人,哪一个不是宝玉的心头刺?
若从此无人提及也就罢了,宝玉自个儿自然也不会想起。刻下听得贾环这般说,宝玉顿时就急了。
戳在原地略略思量,顿足便回了绮霰斋。
内中麝月、袭人两个正要去用饭,袭人心下挂念陈斯远,正要寻机偷偷去瞧一眼,谁知宝玉便气恼着而回。
麝月不禁笑道:“你怎么回了?不是说去寻夏家姑娘吗?”
宝玉气咻咻到得近前,盯着二人道:“我且问你们,前几日晴雯可是来府中了?”
麝月、袭人顿时一眼,二者俱都闭口不言。此事太太可是下了封口令的,绝不许在宝玉跟前儿提及,他这又是打哪儿扫听来的?
眼见两个丫鬟支支吾吾就是不言语,宝玉气得浑身哆嗦,道:“好好好,你们不说,我寻个能说的扫听就是了!”
说罢扭头就跑,袭人、麝月两个对视一眼,袭人情知宝玉只怕又要闹将起来,赶忙道:“也不知他从哪儿得的信儿,只怕又要闹起来……你快叫个人跟着,我去告诉太太一声儿!”
不待麝月应承,袭人便紧忙往王夫人院儿而去。那麝月别无他法,只得叫了个小丫鬟,紧忙去追宝玉。
却说宝玉一路疯跑,一径进得大观园里,迎面正撞见个十一二的小丫鬟。那丫鬟生得体肥面阔,正提着一桶水往茶房来。
见得宝玉,丫鬟顿时笑呵呵道:“二爷这是往哪儿去?”
宝玉停步,一时间想不起这丫鬟的底细,只问道:“我且问你,前几日晴雯可来了?”
“谁是晴雯?”
宝玉愕然,又问道:“就是上回陈……远大哥受伤那日,可有外头好看的丫鬟进府了?”
丫鬟顿时笑道:“宝二爷果然喜欢好看的。那日我去瞧了,都极好看……倒是有个好看的丫鬟守在大厅外头,哭得帕子都能攥出眼泪来呢。”
恰茶房的婆子来迎,听二人这般说,顿时唬得上前掩了丫鬟的口,道:“可不敢胡吣,小心太太责罚你!”
宝玉发了性子,指着那婆子道:“好啊,太太瞒着我,你们也瞒着我!今儿个你若不说明白,信不信……信不信——”宝玉见那婆子身形粗壮,举起的拳头又放下,一把扯了脖颈上挂着的通灵宝玉,道:“信不信我将这劳什子砸了去!”
婆子一怔,暗忖这神物虽有神异之能,可若惹得宝二爷发了性子,只怕回头儿老太太就不能饶了自个儿。当下求饶不迭,眼看宝玉果然要砸,只得老老实实道:“是,那晴雯如今是远大爷的屋里人。”
宝玉一听只觉天旋地转!
林妹妹被姓陈的抢了去,转头宝姐姐也被其抢了去,如今连晴雯也成了其屋里人……是可忍孰不可忍!
宝玉怒从心头起,拔脚便往清堂茅舍寻去。此时麝月等才进得大观园里,那婆子指点着宝玉方向道:“了不得了,宝二爷发了性子,这会子去寻远大爷晦气去了!”
麝月与另一个丫鬟对视一眼,紧忙又往清堂茅舍追去。
却说刻下清堂茅舍里,陈斯远与宝姐姐正你侬我侬。有道是饱暖思淫欲,宝姐姐吃用罢了,心下只觉陈斯远说话愈发中听。且好些时日不曾亲近,便是宝姐姐自个儿也留恋那份温存。
于是乎一来二去,二人又搂在一处。
内中丫鬟早避了出去,陈斯远正待一亲芳泽,谁知外间忽而传来吵嚷声:“宝二爷是来瞧我家大爷的?诶?宝二爷这是做什么?”
又有五儿道:“宝二爷怎可胡乱硬闯?”
芸香叫嚷道:“不好啦,宝二爷又发了性子,快去请太太来!”
耳听得脚步声急促,宝钗与陈斯远对视一眼,二人紧忙分开。
陈斯远蹙眉纳罕道:“宝玉这是发的什么疯?”
宝姐姐蹙眉摇了摇头。
陈斯远又道:“妹妹不躲一躲?”
宝钗面上半点犹疑也无,只纳罕道:“我来瞧你,本就光明正大,又何须避人?”
陈斯远哈哈一笑,起身往外行来。他与宝钗一道儿出了梢间,正瞧见宝玉气势汹汹而来。
那宝玉眼见陈斯远与宝钗并肩站在一处,脸上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沉着脸儿瞧着自个儿,顿时愈发气恼!
探手指着陈斯远道:“你……实在不当人子!”
陈斯远纳罕道:“宝兄弟这话从何说起啊?”
“事到如今还想瞒我?我,我且问你,晴雯是怎么回事儿?”
陈斯远略略讶然,心下也没多大波澜。这荣国府本就四下漏风,宝玉得知此事也在情理之中。当下笑着道:“晴雯怎么了?”
宝玉道:“晴雯本是我房里的丫鬟,如今怎么到了你房里?”
陈斯远负手而立,足足高了宝玉一头,气定神闲道:“宝兄弟这话没道理。我且问你,晴雯可是府中撵了出去……哦,不对,是拖了出去的?”
宝玉瞪着眼睛没言语。
陈斯远又道:“我再问宝兄弟一句,府中可是将身契给了晴雯?”
“这……”
眼见宝玉语塞,陈斯远便笑吟吟道:“既是府中放出来的丫鬟,我聘在身边儿又怎么了?呵,说句戳心的话儿,晴雯那日抱病喊娘时……宝兄弟在哪儿?晴雯于江南举目无亲时,宝兄弟又在哪儿?
怎么我好心收留了晴雯,又为其寻了亲,落在宝兄弟这儿反倒成了我的不是?”
“这,这……”宝玉被噎得哑口无言。
此时宝钗也上前道:“宝兄弟快别闹了,你房里隔三差五便要赶几个丫鬟,也没见你过问那些丫鬟如今情形,远大哥好心收留了晴雯,怎么反倒惹来不是了?”
宝玉急得红了眼圈儿,只不住的道:“那如何能一样儿?那如何能一样儿?”
宝姐姐正待再劝,外间便传来杂乱脚步声,却是麝月等追了上来。入得内中上气不接下气,生怕宝玉又发了疯,紧忙一人扯了一条胳膊,一边厢拖着宝玉往后去,一边厢道:“二爷快别闹了,过会子老爷知道了,定饶不了二爷!”
宝玉一听贾政,顿时什么心气儿都没了。
麝月又不住与陈斯远道恼,那陈斯远却浑不在意,只连道无妨。
那宝玉好似行尸走肉一般被两个丫鬟拖出清堂茅舍,转眼又有王夫人领着丫鬟婆子寻来。上前略略过问,听闻宝玉并不曾闹起来,顿时暗自松了口气。
又审视地四下瞧了眼,道:“晴雯的事儿我早就发了话儿,又是哪个没起子的胡乱嚼舌?”
一应丫鬟,包括先前茶房的婆子都说不知。王夫人又问了宝玉几嘴,那宝玉只顾着闷声流眼泪,竟一句话也不回。
王夫人眼见陈斯远与宝钗自清堂茅舍行过来,叹了声儿‘孽障’,便吩咐人先行将宝玉拖去自己房里。
转头又迎着陈斯远、宝钗行了几步,待三人聚首,王夫人不禁赧然道:“远哥儿,宝玉又给你添麻烦了。”
陈斯远笑着摇头,道:“这倒无妨,不过说几句道理的事儿。就是不知此番宝兄弟是被谁挑唆的。”
王夫人蹙眉道:“若让我查出来,定不轻饶!”
又问过陈斯远伤势,王夫人便急匆匆往自家院儿回转。
宝姐姐瞧着王夫人快步而去的身形,摇了摇头,心下不禁暗自庆幸。
拎不清,没担当,更没能为……这起子人哪里是良配?亏得她选了身边之人,如若不然,来日还不知与那宝玉如何操心呢!
抬眼去看陈斯远,谁知陈斯远此时刚好瞧过来,四目相对,宝姐姐只觉半边儿身子酥软。错非还在外间,便恨不得扑在其怀里才好。
陈斯远见宝姐姐一双水杏眼水润,顿时意动道:“妹妹……不若随我回清堂茅舍说会子话儿?”
宝姐姐极为意动,旋即又悚然,摇头道:“不好,你起了坏心思,我怕去了就出不来了。”
当下领了莺儿便往沁芳闸桥而去。到得桥上又停步回首,笑着嘱咐道:“你快些养好伤。”
这话好似半截,至于养好伤后……陈斯远顿时心猿意马。
目送宝姐姐远去,陈斯远正待回身,搭眼便见一袭翠缕身影打沁芳亭方向往这边厢游逛而来。
陈斯远只略略瞧了眼,便笃定那身形乃是夏金桂。情知此女不是个省油的灯,陈斯远也不停留,转身便回了清堂茅舍。
本道今日再无旁的事儿,谁知临近晚点时分,便有香菱来回:“大爷,大奶奶来了。”
陈斯远错愕不已。暗忖李纨这几日一直躲着自个儿,怎么这会子又来登门了?
思量间起身迎至房门前,抬眼便见李纨心事重重进了院儿。待到得门前,李纨敛衽一福,面上眉头微蹙、神色哀婉,便是那一双桃花眼都失去了神采。
二人彼此厮见过,待入得内中,那李纨就急切道:“远兄弟,这可如何是好啊?”
陈斯远道:“且不慌,大嫂子,到底出了何事?”
李纨险些哭出来,颤声道:“素云那会子路过,听周瑞家的与人说,说……说是太太有意将兰儿留在房里教养!”